呍

夏历七月半，临近傍晚时分，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起来，几乎只剩些专业人士和没来得及赶回家的普通人。
 又将是一年结界重构之时，调皮的鬼们都想着乘这机会跑到现世世界浪那么一浪。鬼魂并没有什么恶意，按照民间传说他们都是想家了，哦当然按照业界说法就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熊的机会容易吗就和一年才见一次的牛郎织女一样睡NMB起来high就当过了个万圣节。
 结界师们忙着分配站位，忙忙碌碌，根本没有停下，仿佛下一秒就会发生什么异常情况。
 周泽楷下班回家，没急着吃晚饭，而是泡了杯咖啡。他坐在窗台边，舌尖触碰微热而又苦涩的液体，又吹了会儿喝了两口。还没等他喝下那第三口，本该是傍晚的风景突然泛上棕色，像是泛黄的油画，却没有什么美感。
 夜景映入眼中，带着微微的橙黄色，窗外的树全都枯死了，偶尔有几只乌鸦落在上面，当然，周泽楷看不见，实在是太黑了，听着那不详的声音，心里不免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把咖啡杯放在盆栽的边上，想关上纱窗免得飞蚊子进来，一转身，却是杯子碎掉的声音。
 咖啡的香味散了开来，还有周泽楷不安的心情。没有看错，那盆盆栽，已经没有绿色了。
 他打算去厨房拿抹布收拾一下残渣，再准备份能填饱肚子的晚餐，却发现厨房的门是关上的，可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习惯啊……仔细一听，还有些油烟机隆隆的声音……
 周泽楷忐忑着靠近了门，打算拉开厨房门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就看见蒙砂玻璃被什么一遮，像是个比自己矮的人影，手瞬间缩了回来。
 “你们不是去现世浪了吗跑我这儿来蹭什么饭啊没发现最近屯粮都被你们消灭了大半根本来不及补充啊快饿死我了，说好的一起去隔壁微草扛大米回来呢？快给我进来帮忙搭把手啊，再不过来这蘑菇炒蛋要焦了！”
 周泽楷打开了门。
 “你……新来的？”那鬼犹疑，一手铁锅下面燃着鬼火，一手铲子看上去像是什么骷髅手，他靠近了周泽楷几步，却又突然退后了，“我靠这么烫，原来你没死啊，那你个大活人跑这里溜达干嘛？”
 “啊？”周泽楷看着拿着火锅的家伙一脸难道不是你手里的玩意儿更烫吗的表情。
 “啊什么啊？这里是鬼界！难道你死了啊？我看你明明烫得跟烘山芋似的。”
 “没……但……”
 “但是什么啊但是，无论是人是鬼好歹都知道进别人家要敲门吧？”
 这不是还没碰到门就被打开了，不对，自己家敲什么门啊？
 没赶上吐槽个什么，周泽楷的肚子就发出了一声“咕噜——”，跟没吃过鬼界食物看见就饿似的，他低头掩饰了一下尴尬，但是却被那鬼以为是在盯着他的食物，愣神一下抬头之时又与那鬼的视线对上。
 “要尝尝看不？不过活人要是吃了这里的食物的话可能会回不去这样没关系吗？”
 周泽楷心想这还能扯到希腊神话，那吃四口应该没有关系，“谢谢。”
 “不你就这么信了吗好歹质疑和恐惧一下否则弄得像我不是鬼一样诶？哪有那么容易成为鬼啊，想死自己去跳楼非跟鬼抢吃的几个意思。看在你那么可怜的份上我还是分你那么一点点塞牙缝吧。”
 哦当然这个时候菜已经糊了，泛出了一股西兰花绿，又因为鬼火不断加热的关系还冒着泡。周泽楷用那鬼递过来的鱼叉碰那糊绿色的时候还听到了清晰的嗞嗞声，就跟泡腾片似的不断冒着泡儿。他挑了一叉子炒蛋扔进那鬼后来特地给他煮的面里拌了两下，只听得碗里一阵嘎吱嘎吱，跟被做塌的床一样弄得单身狗心里直痒痒。什么食材都染上了那诡异的绿色，周泽楷再也没敢多动，索性决定做个饱死鬼，硬化的面在他嘴里折腾个来来回回，带着芥末的刺鼻和苏打水的口感让他不禁流下了眼泪，真是难吃得想爆粗口……
 周泽楷仰天45°努力把眼泪收回去表示这真不是你烧得难吃而是因为食材太猎奇，倒是那鬼开口扯歪了话题：“这料理是不是让你感到荡气回肠什么黑历史跟刻骨铭心都跟着屁一起放掉了？”真别说，周泽楷已经分不清是要放屁还是想拉肚子，撒腿就往厕所里思考人生。
 那个鬼，是黄少天吧？他终于有了思考的时间，可那家伙看上去只有黄少天的面容却没有黄少天的记忆，周泽楷不敢妄下定论，若是有了鬼界一说，很有可能在黄少天死后丧失了所有记忆，该不该试探他的习惯？不不不，似乎应该先思考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该怎么回去等等的问题……
 他试图和这长着黄少天脸的鬼说说这是他自己家再探探那鬼的身份，但是一想到自己的言语表达能力不免在马桶上做出了以大腿为支撑面的司令脸。无论是陌生人或是没有了前世记忆的黄少天，估计都会对他的话语感到崩溃吧……
 动词大慈——
 厕所门被雪姨节奏的敲打震动个不停，但是居然没有人说话，这是个什么鬼剧情，周泽楷随便拉了一通准备提裤子开门，然后发现没纸了。哦，好像有点懂了，可为什么不吱个声啊……门外那家伙像是没有了什么耐心，索性破门而入，然后周泽楷懂了为什么没声了。
 合着这世界的卷筒卫生纸那么黏人啊，只见眼前的木乃伊用着僵尸跳的步伐横冲直撞进了厕所，赶在跌入周泽楷怀里之前刹住了脚步，然后小碎步斜着往边上扭了扭。包裹在外的卷筒卫生纸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一般骨碌碌地层层褪开，唰得一下整整齐齐以出厂设置的标准被吸到了厕纸架上。
 那鬼终于可以透口气，喘着没说一句话一脸我可不想看你上厕所啊但是你这样把门关上就不厚道了万一晚开门一步我就要被闷死了好吗幸亏我练过头槌。可你不本来就是死的……还没等他喘够，就挪脚扶墙走了出去，是被熏着了？
 周泽楷倒是没觉得什么异常，等自己终于可以提上裤子走出厕所重新做人的时候，天居然亮了起来。按照他对当时的回忆扩写一下：看着夕阳渐渐从西边升了起来，照亮了本是一片黄昏的大地，黎明到来，像是播撒下昏昏欲睡的种子，作息完全是逆着来了。
 距离午夜（正午？）还有段时间，周泽楷见占着床的鬼没有直接睡过去，便试探性地走了过去。那鬼手里拿着包秋葵脆，吃得很开心的样子，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有靠近过来，倒是周泽楷先被吓得作出了声。
 那鬼一回头就对上周泽楷一副想夜袭的样子，实在是被惊得不行，他冷静下来用着流利得要飞起来的速度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如果你要问什么最后一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不过我可以猜一下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八成是因为那群结界师里混进去了数学不太好的所以你本来所在的地方就莫名其妙被划进了结界里于是被划进去的部分连人带物就这样唰地穿越了。这样算来我还跟你是某种意义上的同居关系呢不过既然是在这个世界房子的主人就是我了所以你还有什么问题吗，试图想抢床的先生。”
 周泽楷：“你是谁？认识我？”
 “我是谁这个问题有点麻烦是问我现在的身份还是前世的身份？现在的话我就是蓝雨的一只鬼而已，你要是问前世的话最好是死了之后再问毕竟这俩世界的瓜葛如果纠缠得太复杂的话就会牵扯到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别说你想让我做鬼也不安宁，再说这前世的事情吧不是所有鬼都愿意把它留着在这世界过，所以当时过来的我到底决定的是保留这份记忆还是忘了……你猜咯？”那鬼说话油腔滑调了起来，“至于认不认识你……你先猜对前面那问题再说？”
 周泽楷觉得他说的都是废话。
 “不过你在这世界也不能跑哪里去浪，毕竟大活人的出现在这里被折腾死也是有可能的，你要是想活命也只有待在这块地一条路，和我熟的鬼基本都玩手撕结界去了，真要撕成功了说不定还真能把你送回去，在此之前你还是考虑一下怎么报答我吧。对了我在这儿的名字叫夜雨声烦，一般鬼喊我叫剑圣大大什么的至于你想怎么喊随便你就是了。”
 周泽楷心想这字怎么都那么多然后尝试喊了声：“烦……？”
 夜雨声烦心想这枕头砸起来不会毁容其实根本没想就把枕头飞向了周泽楷的脸。
 周泽楷一伸手稳稳当当接住了枕头，毫不客气就坐在了床上，哦不对这本来也算自己的床为什么要客气……他把枕头规规矩矩摆在床的一角，铺开了仅有一条的被子，思索了会儿又横了过来。
 夜雨声烦也没一脚把他踹下去，嚼了嚼嘴里的秋葵脆，转身跳下床去洗漱。
 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周泽楷环顾了一下房间四周，和自己的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就是装饰的玩意儿都带有鬼界特有的风格，至于回去的事情，至少目前想靠自己是不可能的了，以及需要先适应一下这里的黑暗料理否则撑不过明天早上……他整理起还未解决的谜团，看着那包秋葵脆心里像是有一手妙脆角半夜三更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说到底，自己最不能明白的还是那件事——黄少天的消失。
 周泽楷和黄少天认识的不算特别久，不比自己同学手里攒着一堆的黑历史，他们俩认识后更多的时间用在了交往上，从爱上那一瞬起，直到那时。
 一见钟情，说起来非常十分好听，不过是被砍了脚后跟的安徒生童话，现实哪是什么骨感简直虚胖成氢气球，一个劲乱飞根本无法抓在手中。周泽楷至今都无法相信那时的情景，黄少天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前方像是被什么给吸引住了，直到看见额上冒出的冷汗他才意识到那是无法动弹。挣扎的痛苦哽咽在喉间，他究竟是怎么了。
 想伸出的手根本没来得及触及，啪的一下，现实散作萤火虫。那些光点毫无顾忌地穿过周泽楷的手，发着幽静的蓝光，没有什么温度，甚至感觉不到除了颜色以外与空气的区别——这些玩意儿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或许自己不应该看到它们。
 周泽楷怀疑这是一场梦，梦很不真实，他突然遇到了自己一生中最爱的人又突然失去了他。
 这个世界的人只知道每年七月十五都频频发生灾难，小到写完的暑假作业不见了踪影、大到11连交通事故，灵异的、恐怖的，都够再写一本现代聊斋了。政府宣称只要那几日晚上安心待在家里不出门便可，至于不听劝依旧作死的，失踪两个字在岁月的研磨下最终成为了死亡，而其他人只会冷漠地说，这都是活该。
 那么，自己又该去哪里寻找他？或者说，该去哪里寻找他存在过的痕迹……
 “喂？”此时夜雨声烦回来看周泽楷发呆成木桩的样子忍不住催他去洗澡。
 “衣服……”
 “……”夜雨声烦一脸算了你裸奔我不会把你当变态的表情把浴巾给甩了过去。
 镜中只映出自己的存在，周泽楷把热水打开，流出的水却始终传来低于体温的感触。他索性多洗了几次脸希望能够清醒，是梦或不是梦，究竟答案是什么。水侵入眼睛，疼得他完全睁不开，冲走了些体温和焦虑，湿答答的头发粘着前额，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周泽楷拍了拍脸振作精神，眼前不正是他曾期待已久的机会，抓住蛛丝马迹去找到它。
 洗了个有点凉的澡，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忍不住抖个不停，周泽楷没忍住把被子裹在身上，一旁的夜雨声烦倒是没计较抢被子的事情，哦，那家伙好像在忙着憋笑……
 周泽楷抖的频率和夜雨声烦笑的频率莫名其妙的同步，跟床震似的完美融合……
 周泽楷抖着说：“笑……什么……”
 夜雨声烦笑着说：“你抖什么……”
 周泽楷抖着说：“冷……”
 夜雨声烦笑着说：“对啊我就笑你冷得直发抖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泽楷一想如果再问有什么好像又会进入奇怪的死循环，就闭嘴继续抖了起来。他往手上哈了几口热气，又看向了夜雨声烦，那家伙之前听上去话是挺多，可偏偏笑完了之后就没了下文。两个人一声不吭，房间静得跟高考考场似的，周泽楷思索着先开口说几句试试，至少打探一下自己目前所在的世界到底有什么危险需要注意的，否则睡一觉就成鬼那就不好玩了，可那家伙一脸边上没人的样子不住往嘴里塞着零食。
 快接近零点的时候，夜雨声烦终于有所动静了，他突然起身走向周泽楷，一脸我说了算干什么你都不许反抗的表情伸向了周泽楷裹的被子。……，要被子直说啊这个样子看上去很让人误会的！周泽楷递出了一个角，夜雨声烦顺手一抽跟玩拉面似的把被子扯大了几分，又一甩用大概一半的被子把周泽楷包成了木乃伊。
 周泽楷呆若木鸡感受这突如其来的捆绑PLAY，心想这世界的被子都那么可以玩怪不得需要注意安全……
 夜雨声烦的脸渐渐逼近，表情十分严肃。“防止半夜烫伤的招，只能委屈你这人类了。”说完就推了一把周泽楷让他正正好好头磕在枕头上。
 “要睡了？”
 “熬夜会早死的知道吗，我曾经认识一个人喜欢熬夜，后来他死了。”
 说得像假的一样。
 恰恰好好0点时，夜雨声烦跟断了电的机器人似的没了生命反应，看在人家已经死了的份上周泽楷就不再计较，至少自己不想遇上鬼压床这种事。向外侧过身子闭目入睡，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内心的小宇宙里引力收缩得他要炸，夜雨声烦勒着被子搞得他根本不能翻身。毛毛虫般蠕动着靠了过去，硬是凑出了一段足够他再裹半圈的布，周泽楷咕噜一下再转过去几乎趴在床上凑合着睡觉。幸好这手伸不出来，否则真担心自己睡着睡着就自然而然抱住了那个家伙……
 真的是太像了，刚开始话很多搞得根本没法反驳一样（不知道后来是不是故意减少了话量）、自己不在的时候喜欢尝试做料理（至于黑不黑暗也许是和食材有关）、睡前喜欢吃零食（虽然他讨厌秋葵，但那秋葵脆没有滑润的恶心感，不如说根本不像秋葵←为此周泽楷特地偷了一块尝了下，希望不会被发现）、压着被子睡觉（那力气，除非把人扛起来否则根本没法动，然而此时此刻的自己被包得什么都伸不出），还有那个熬夜会死的故事（虽然烂大街，但很耳熟啊）……周泽楷想着想着开始有些昏昏沉沉，在被子里努力把手摆得舒服点就睡了过去。
 夜雨声烦感觉被子另一端的动静停了下来，心想幸好是个成年人，清了个肠闻了满是药剂的被子也该看着脑内幻灯片睡晕过去了还不用担心半夜被憋得尿急，自己刚提前磕那么多掺了解药的秋葵脆简直清醒。他起身收拾起了装备打探这次的行动进度，琢磨着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周泽楷给弄回去，顺便把那个高数挂东南枝的结界师挂树上。
 命运真会挑人玩，这也行。夜雨声烦（不如说黄少天）知道自己终究会迎来这一天，曾经执意要留在那个世界，也都是些不可理喻的妄想，每一天都是倒计时，每一天都是奢侈，消磨的是时间亦是生命，想要多停留几步陪在谁的身边？他预支了死后的功名，苟延残喘着让本该消失的自己活个淋漓尽致之后抛下活着的过去，却又邂逅了值得他永远珍惜的人，简直是画蛇添足的一笔，做鬼都不安宁。他不愿忘记过去，像是逃避也是懦弱，他在这里又认识了各式各样的鬼，忘了前世做快活鬼的、深陷在过去的仇恨中做怨鬼的，在这儿没有一死了之的说法，也没有什么重新投胎做人的事。
 人就这一生，像是无限衍生的射线，就着性子一直下去，永远都无法回头。那份邂逅并不是一份遗憾，而是命运要他清醒过来，曾经活过，即使死去也曾留下痕迹。
 黄少天考虑过乘鬼节回去现世看他，不管这剧情有多矫情多恶俗多BUG，至少曾经还这么想过。直到有人找到他，问他要不要加入蓝雨玩呀。那是什么地方？将逃离的鬼都抓回去的部门之一，若是没有和那世界的联系，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将逃离的鬼弄得像批发市场的鸡蛋一个不碎地塞进去？
 只有鬼才能触碰的到鬼，只有鬼才能牵制住鬼。人类的律法对他们来说都是装腔作势的摆设，因此鬼界才不强制让鬼忘记前世的记忆：如果你有想保护的人，那就去保护吧，至少现在还不算晚。
 黄少天接受了，或者说他明白了为何当时本该直接死去的自己有了停驻在那个世界的机会。他陷入了一个因自己决定而诞生的轮回，一切居然都冥冥之中注定的。
 他把自己屋子里乱七八糟和周泽楷有关的东西都清了个干净，那人还是只留在他的心里比较好。但他也曾未想过会用这种方式和他见面，黄少天完全不想在鬼界看到他，越久越好，这说明他还活着，在那个世界好好活着。
 他害怕周泽楷会选择留在自己的身边，当然，相信那人不是那种掂不出生命重量的家伙，只是既然见到便会想去了解个一清二楚，黄少天希望周泽楷与这个世界毫无联系，毕竟人死不可复生，踏入了鬼界便几乎没有了生的希望。选择以新的身份面对周泽楷、诱导周泽楷以为他已经失忆在他身上消磨时间只是徒劳，真是又自私又好笑的选择。
 真是麻烦。
 或许还缺一个句号，了结这只是生与死的隔阂，有什么想计较想发泄的还是等生老病死之后再说吧，至少如果周泽楷敢找死他就敢不承认自己居然会认识那么傻的人。
 周泽楷一个人在床上，也不知怎么的睡到一半稍微有了些知觉，不小心开始做起梦来：
 周泽楷看见了一个半透明的人，不是说他的颜色是半透明的，而是他有着人类的形态存在感却极其薄弱，好像只有自己才能看见他一样。周泽楷伸出手去碰他，却把那人给吓了一跳，看那样子好像是第一次被人注意到一样。周泽楷听那家伙啰啰嗦嗦说了好多，知道了那人叫黄少天、不喜欢吃秋葵、十分喜欢打游戏等等等等，他一脸好奇地听着黄少天讲话，黄少天也一脸好奇一边心想居然有人那么能听一边继续讲着。周泽楷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和黄少天的初遇吗……突然，只听黄少天一句“周泽楷你给我滚蛋”，周泽楷就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彻彻底底摔醒了。
 那个故事的后来，本该是失魂落魄却故作坚强的黄少天和他唠唠叨叨这年头的股票跌的怎么那么厉害、高考题怎么那么像段子手编的、这年头没有超市薯片半价，周泽楷发现了黄少天身周不一样的气息。不经意间，他被黄少天所吸引，同样黄少天也是，恋爱了，吵架了，和好了，吵架了，和好了，吵架了，和好了……消失了？
 周泽楷还记得，和黄少天吵架的那段时间，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脾气就是不想见他。不想见就不会见到，存在于人与鬼夹缝之中的黄少天就是这样的存在，但周泽楷并不知道。他收到了黄少天留下的“惊喜”：厨房门上用油性笔写下的“周泽楷是SB”BLABLA满门抄斩气势的书法（不知道是为了做第一次吵架的纪念不擦掉还是真擦不掉，尤其是“SB”那两字特清晰地留在了门上，还让周泽楷养成了不喜欢关厨房门的习惯，有种家丑不可外扬的感觉）、用卫生纸折纸之后扔进垃圾桶（为此周泽楷已经习惯上好厕所直接洗澡了）、把床单塞进被套里（……）
 到后来，周泽楷有点想黄少天了，准确说有点想打他了。气得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准备找黄少天算账的周泽楷走进书房时看见了正在自己书桌前写着“我错了”以下略字样的黄少天，他一把扑了过去挠那家伙腰间肉的痒痒，然后两个人真差点打起来。
 ——因为想看到，所以看到了。
 此时的周泽楷还疼得想揉揉背，却发现屋子里没了夜雨声烦的身影，心想不会是拉肚子延迟现在才去厕所吧，揉了下背打算继续睡才发现本紧紧捆着自己的被子松了开来，准确说是恢复了本来那略厚的样子。
 周泽楷下床打算稍微活动活动，如果撞上夜雨声烦，也许还能稍微来个深夜谈鬼生。可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就和自己那个屋子一样，静得周泽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便是没想到窗外是一片漆黑。这个世界的时间究竟是如何运转的，若真是倒着走，意味着自己已经睡了将近一天一夜吗？看了看时钟，并不能分清走的是N小时还是N+12甚至是N+24，周泽楷索性又一头扎进了厕所洗了个脸。
 依旧冰得人起鸡皮疙瘩，胡乱抹开眼睛周围的水深吸了一口气，不顾那冰冷的触感抓着嘴唇往牙缝钻，他的头疼得厉害，像是在酒里泡久了的生鸡蛋，溢出来的也不知是脑浆还是记忆。淋浴间残留的水印似乎是自己睡前所留下的，并没有完全蒸发只有可能发生在不久之前，周围没有夜雨声烦换下的衣物，更别提这水龙头方向好像还是自己睡前调的位置。
 距离夜雨声烦离开并没有多久，周泽楷想着。
 结界只要未处于封闭，鬼就有能力在另一个世界兴风作浪。待在异世界的他们会带来压抑的气息，一多便会陷入低沉的混乱，无意间让人做出奇怪的事情。想要制裁鬼，毋庸置疑要靠鬼的力量。
 夜雨声烦赶去目的地的时间花得比往常要多，哦都是那个画错结界的人的锅啊跑得累死了——这么觉得的还有那群打算跑出去的鬼，有几个蠢的以为跑出鬼界了开始打算用脚走路玩，结果走了半天没见一个活人真是日了魂了。最后大部分的鬼都累得在鬼界边缘爬着，把自己会飘的事情都忘了个干净，有几个平时铁鬼三项玩得比较多的倒是跨界成功，可惜帅不过三天。
 据前线特派员统计第一战线已将倒数第二批鬼全数打趴，现已将打包任务交给第二战线并开始着手寻找最后一批溜出去的鬼。这真有点快啊，黄少天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伤心，居然那么快就要和周泽楷分别了吗？也好也好，免得入戏之后漏洞太多……夜雨声烦穿过了风平浪静的第三战线，加快了速度前往那最远处的第一线加入车轮战。
 周泽楷出来的时候觉得地图的变化不算特别大，他套上了那身沾着汗臭但是没来得及洗的衣服就找了个鬼多的方向奔。天上飘着的都是些没事干的鬼，黑不隆冬的，一个劲尽职业精神，地上偶尔跑过几个也没一个肯搭理他，见那些鬼跑的都是一个方向周泽楷索性跟在他们后面跑了起来。
 “……你们不觉得有点热吗？”“有点想吃盐水棒冰了。”“……”周泽楷有点心虚。
 而等他终于快接近夜雨声烦所在位置的时候，天已经渐渐开始亮了起来。周泽楷只是靠着直觉在这个世界徘徊，周围都是被打趴的鬼，而自己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简直格格不入。
 此时的夜雨声烦找了个空地休息，顺便看着几只虽然被打趴但是还是精力旺盛想爬起来的鬼，那鬼嘴里念着什么“这都第20个爷爷了怎么还没狐球啊”完全是生无可恋的口气虽然死得挺彻底可好像和磕了兴奋剂把鸣狐当小狐丸的没区别。网瘾少年真可怜，玄不救非课不改命的……
 他打了个哈欠，为了倒时差工作特地开了白天情景模式的房间装饰效果，可边上睡了个周泽楷根本气氛不一样啊，真折腾鬼。距离结束估计没有多少时间，等有负责人回收了自己盯的这几只就回家把周泽楷扛过来然后扔到结界另一边去，夜雨声烦想着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全然没发现地上那只趴着的鬼悄悄挪动了身子往他这边靠近。扑的一下，双脚被紧紧钳住，那鬼悲伤地哀嚎着“Saber你还我Archer”的话，没想到其他鬼找准了这个时机一下都扑向夜雨声烦试图抢走他的武器。
 喂喂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夜雨声烦双手撑地连腿带鬼向空中一甩又重重砸在地上摆脱了壮如牛的束缚，又顺脚踹起些沙子一波射向那几个敢冲过来的勇士。
 “我艹！有点职业素质成吗，玩什么抛沙！”
 “你说职业素质？”夜雨声烦一个个朝着肾的方向捅了一圈，痕迹还是轴对称的，“满意了吗？都悠着点待会儿还要自己走回去的啊。”
 “此生无悔入肾五，来世愿做苹果狗……”“天亮了，就让索尼破产吧……”……
 “夜雨声烦、剑圣大大？”
 夜雨声烦心想谁那么话唠躺尸之前还要把别人全称都喊出来，结果一转头——
 “……你来干嘛？”
 “……不能来？”周泽楷很委屈，如果说夜雨声烦所说的待在他家比较安全是因为是他的家所以安全，那待在本人身边不是一样嘛，简直想找个能自己打鬼的姿势。他走向夜雨声烦的时候，夜雨声烦还想来个上帝视角看看浑身这杀气够不够霸气侧漏血腥暴力吓着活人，看周泽楷一脸没所谓的样子也就随便抹了几下脸上的汗。
 还没来得及帅气地归剑入鞘，之前被自己扔出去的那鬼就突然从周泽楷背后窜了出来，一脸这家伙看上去脸挺白的估计能锻出个狐球抓他来试试看的样子。
 “闪开啊周泽楷！！！”黄少天扑了过去但总觉得距离太远根本够不着……
 “……！”周泽楷听着那声音愣在了原地。
 “啊——！！！”听着那鬼撕心裂肺喊着，黄少天才反应过来周泽楷身上烫得鬼不能乱碰这件事……
 夜雨声烦一脸没我事情了啊的表情收好剑转身就想离开，却被震惊的周泽楷抓住了胳膊：“你记得。”明明从未自我介绍过，他却知道自己叫什么。
 “你先放手。”他用另一只手上的护腕抵着周泽楷的手，努力争取减少点伤害。
 周泽楷差点就以为黄少天不认他了，反应过来后才慌慌张张松开了手。“对不对？”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继续着之前的话题，并非渴望得到肯定的回答，只是想亲口听他说出真相，周泽楷确定他就是黄少天，至于那份记忆是否存在，就是黄少天心中愿不愿意的事。
 “随你怎么想好了，反正我就是我，不会因为乱七八糟的事而改变什么就是了。”无论是珍惜的记忆或是深爱的那份感情。
 周泽楷不再说话，他跟着黄少天走了一路，从废墟到家、从混乱到安宁，人就在眼前，却无法牵手、无法拥抱，那阵炽热似乎点燃的是过去的回忆，让鬼们陷入无限的五味俱全的走马灯。
 “再过会儿最后一批鬼被逮干净了，结界也就开始重画了。那群负责的家伙说既然你是在自己房子里被穿越过来的，那站在原地等结界重画完就行。”
 “嗯。”
 “现在那边天气怎么样？”
 “热。”
 “那注意降温吧，不过别老开空调，多开窗通风喝点大麦茶吃个西瓜什么的。还有洗什么都洗干净点刚扑过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后悔居然喊你名字没直接杀过去，这味道……意思意思表扬一下那个鬼的勇气。”
 “……还没洗。”
 “你不会想留在这里吧？”
 “你想？”
 “去去去，一点也不想好吗。”果然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吗……
 等待收场的时间里，黄少天一声不吭，周泽楷又不闻不问，两个人背靠着背仿佛身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周泽楷用指甲挠了挠黄少天的手掌心，像是故意博取存在感拿他打发时间。黄少天索性一把抓住那根手指不顾其主人挣扎个不停，最后那两只手别别扭扭五指相扣在一起。
 “不疼？”
 “疼啊，疼得像是还活着一样。”
 生与死的隔阂就在这里，他不想再多解释什么，无论是这次的欺瞒还是两个世界的联系。
 结界被重铸，房屋再次染上彩色，周泽楷转过身，伸出另一只手覆上了黄少天的胸口。黄少天可以感觉到，那微微的颤抖似乎是来自内心的固执，随着可以灼伤鬼的温度传来，只是，温度越来越微弱。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太啰嗦了，给我好好活着。”
 “嗯，我爱你。”
 “我也……”
 两界的集合被生生剥开，随之是周泽楷的消失，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痕迹被一抹而去。他知道黄少天不太想多说，可自己还有许多话都没来得及……
 ……
 意识模糊，但听得出耳边有人在说话。
 “确认失踪的一人找回，一切正常。”
 “确认没有异常，现开始二次加强结界。”
 “轮回集合——！”
 周泽楷竭力睁开眼睛，他躺在地上侧过头，看着那分隔两个世界的结界不断缝合。缝隙随着光芒的闪耀逐渐缩小，偶尔有几个想钻出来的鬼，都像是被电饭锅盯上的比克大魔王呐喊着便被吸了回去。偶然看见有落单的跑到结界师脚边，也不一会儿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瘫倒在地上，结界师腾出了一只手把鬼给拎起来丢了回去。周泽楷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前半段有点像拎猫可后半段怎么那么像丢垃圾。
 还没等他假装刚醒什么都没看见安心起身说句谢谢离去就被人发现了，其中一个人走了过来，他先关切询问了周泽楷是否有感到不适，又说了句：“如果看得见，你可以考虑加入我们试试。”
 第二年，蓝雨群众排着队在结界口附近的空间里准备开始行动。
 “剑圣大大听说没，和我们接应的结界师里新来了个大帅哥，很像你的菜啊，要不要去看看？”
 “懒……”蓝雨的小伙伴被他只回复一个字的举动给吓尿了。
 “都别闹了，公事公办，偷懒什么的可不好。”
 “哦。”黄少天心想除了周泽楷还有谁能进他心里你们这群鬼真会开玩笑。
 周泽楷：“你好。”
 黄少天：我觉得这打脸不是一点点疼……
 “两位认识？”
 “这很重要吗不是来公事公办的嘛先自我介绍还差不多，你好我是夜雨声烦，你可以叫我……”
 “黄少天。”
 “噫——还装……”群众的嘘声此起彼伏。
 “够了啊这是在工作都给我紧张点瞎起什么哄！”
 “报告！我要去上厕所！”“我也要！”“那我也——”然后跑得只剩周泽楷和黄少天了。
 “你还想说什么？”
 “很多。”
 “别闹了，就你能说几个字？”
 “明年再见。”
 “嗯，还有？”
 “我爱你。”
 “我也是啊，周泽楷。”
 时隔一年，终于将这句话画上了句号。
 因为想看见，所以去用双眼看有你存在的那个世界。

*我跟你们说鬼节和七夕真没差多少天……对……都农历七月……
 *部分灵感来自《2002》，复习的时候发现谢霆锋的国语吹替是叶清老师……？
 *觉得自己情商低还连累了这对小基佬哎……